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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废”正成为年轻人热衷的城市冒险方式，当他们选择走进废墟，探寻的究竟是什么？
在社交媒体上，“探废”正成为年轻人热衷的城市冒险方式——废弃学校、荒废影视城、危房工厂都成了打卡点。尽管这些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危机四伏，受伤事件比比皆是，但“求坐标”“找组队”的帖子依旧层出不穷。当年轻人选择走进废墟，他们究竟在找寻什么？记者前往了两处上海的“探废”地点感受这一活动的真实面貌，并采访了相关心理、法律等专业技术人员，试图寻找其爆火背后的心理机制及潜在的法律风险。
在小红书、抖音等社会化媒体上，“探废”风潮正悄然流行。输入“废墟”“废弃学校”等关键词，就能看到大量照片或视频：废弃的回廊堆积着厚厚一层落叶，掉色的外墙攀满了爬山虎，凌乱不堪的地面散落着碎玻璃和早已脱落的墙皮，发灰褪色的屋内摆设彰显出岁月的痕迹，不少网友在破败的窗边、在坍塌的楼梯口、在布满涂鸦的墙壁前摆出姿势，拍摄“废墟写真”。评论区里，“求坐标”成为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之一。
小红书对该类内容设置了一条醒目的安全提示：“旅游出行，安全第一，请谨慎进入危险地点。”但似乎收效甚微。许多“探废”者不仅分享照片，还介绍“最佳入场时间”“绕道进入的方式”“如何避开巡逻”，甚至不乏详细的“探废攻略”。
平台会根据互动量持续推荐同类内容，使得废败、破损、斑驳、不稳定的“废墟风”在视觉上被进一步审美化，成为更具故事感的背景；一张张“个人写真”里呈现的神秘感、孤独感、超现实感，也成为传播的重要卖点。
随着内容不断泛滥，一个独特的小众圈层也逐渐形成，甚至有人成为“探废”博主。截止至发稿时，一位名为“X探险”的博主在抖音和小红书分别有33.6万和19万个粉丝。记者进入这位博主的粉丝群，其置顶群规第一条便是“禁止讨论和公开地址”。群成员表示，“群主不让讨论地点名字，不过评论区其实有些网友会透露。”
“不公开坐标”长期以来都是“探废”圈的一条不成文规定。精确的坐标是宝贵的资源，正常情况下不会公开，唯有“入圈”者，通过私信自证或者交换等方式才可以获得。这种“匿名交换”的机制，也强化了小圈层的身份认同。
为了还原“探废”现场的真实风险，记者根据网友提供的线索，前往闵行区浦江镇的一所废弃学校，以及临港新片区的一处废弃影视城进行实地探访。
浦江镇这所学校坐落在村庄中，据曾居住在此的村民回忆，约十年前学校荒废，后来又遇到拆迁，村民陆续搬离，这里的绝大部分房子也都成了废墟。如今附近人迹寥寥，仅村委会仍设于学校旧址。
记者来到废弃学校的楼梯口，铁栅栏一端被人为剪断，另一端仍然连接在门框上微微向上翘起。曾用于封堵入口的木板与铁丝已经松开，铁丝一端暴露在外。地面散落着石块、砖块、碎玻璃，记者进入时，必须侧身避险。楼内地砖松动，教室、厕所门破损严重，墙面布满“2025到此一游”“团建基地”等“探废”者喷涂的油漆痕迹……纵然已经步步小心，记者仍在离开阶梯教室时被一条外露的铁丝刮到脑袋。
村委会工作人员表示：“这一个地区确立为危房有几年的时间了。最开始有些学艺术的学生，因为要拍摄，所以就会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溜进去。”
而临港地区的废弃影视城外，每隔几米便有一块“危险区域，禁止入内”的警示标语固定在铁丝网上。但这仍无法阻挡“探废”者的脚步。记者看见，很多区域的铁丝网出现了被剪断后又来修补的痕迹，还有一处铁丝网因攀爬者过多而出现变形。
影视城内部，杂草已经高过头顶，河道因常年无人养护而长满水草，滋生出蚊虫。危房内，砖块散落一地，多处房屋的屋顶已被掀翻，窗户上的玻璃也不见踪影。
面对成群结队的“探废”者，工作人员坦言无奈：“早些年我们根本不来，因为已经废弃了。但最近几年，抖音、小红书上太多人把它当成打卡点，我们怕出事，所以得时不时过来看看。”
在日常的巡查中，他经常能发现前来“探废”的游客，甚至有的游客为了追求刺激，爬上危房的二楼进行拍照。“你看看这些楼房，屋顶都被台风刮跑了，谁也讲不清楚它何时会塌，万一人上去的时候房子塌了怎么办？”
一名“探废”者从临港的废弃影视城出来后，这样评价这次的探险：“我最后也没有逛完，里面很多楼都已经摇摇欲坠了，小飞虫也多得不得了。还是有点阴森的，晚上我是绝对不敢来的。”
几名工作人员在对于“探废”行为的表述中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一个词——“出片”。这也正是不少“探废”者冒险入内的根本原因。“废墟风”成为一种独特的视觉风格：残墙、斑驳、强烈的光影、荒芜的环境，使照片自带故事性与戏剧感。废墟天然符合“反差美学”的想象：人在破败中呈现精致，生命在荒芜中显得鲜活。这种反差感本身便极具传播性，非常符合短视频平台“视觉即传播”的逻辑。“我很喜欢拍工业风的写真，废墟是很好的背景。”其中一名“探废”爱好者告诉记者。
除了“出片”方便，“探废”的背后或许还有荷尔蒙在作祟。在交谈中记者看出，绝大多数“探废”者都抱着好玩、刺激的心理，对于“探废”有几率存在的危险，他们了解但并不在意。
为什么大家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仍然痴迷于“探废”呢？在上海市心理学会专业会员詹心怡看来，方便出片和追寻刺激或许只是表层原因。“探废”者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仍去探险，背后有着复杂的心理原因。“靠近废墟满足了他们内心的刺激感，而顺利从废墟出来满足了安全感，并且会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快感。”在节奏快、高度规律化的生活中，这种“短平快的刺激体验”让年轻人产生了生命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感觉。
电子通信设备的普及让社会上的每个人都处于一个“连接”与“被连接”的过程，这让大家都处于一个可以及时获取反馈的状态，虹口区精神卫生中心的心理治疗师陈健行对记者说道。“但这个反馈可能是正面的鼓励，也有一定的可能是催促、反对的声音。在废墟中，‘探废’者只需要单向地从遗留物中得到信息，不必在意他人的反馈。”在这种没有反馈的空间里，年轻人可以暂时逃离过度的连接。
当年轻人被自带故事性与戏剧感的“废墟美学”、在危险与安全切换中的快感所吸引时，“探废”行为所潜藏的法律风险也不容忽视。
记者向上海市锦天城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方青进行咨询，她指出，擅自进入这些废墟，尤其是在墙上涂鸦拍照，这一系列行为是可能构成违法的。“如果废墟有明确产权人，已被围挡、上锁或张贴封条，擅自进入即构成‘非法侵入’，有可能承担恢复原状或赔偿的民事责任。此外，在墙上乱涂乱画，这在法律上属于故意损毁公私财物的行为，可能会被公安机关处以警告、罚款或者行政拘留。”
若“探废”者因为剪断铁丝、破坏栅栏的行为，导致较大重要损失或者破坏重要设施的，则可能被认定为故意损毁财物，严重的人甚至会被追究刑事责任。另外，对于分享如何破坏栅栏、翻墙等“攻略”者，在法律上，他们的行为属于“教唆”。“若是有人因为这种教唆行为导致违法，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教唆者同样需要承担法律后果，他们一样会面临拘留和罚款的法律后果。”方青说道。
除了相应的监管和处罚，方青认为“疏堵结合”也十分必要。“若条件允许，政府或其他专业的机构是不是能够将废弃工厂等设施改造为城市探险主题公园或者沉浸式剧场。”上海已有不少成功案例：M50创意园由废弃工厂改造，如今已成为艺术社区；西岸梦中心曾是老旧厂房，后来通过艺术灯光和装置改造，成为极受欢迎的“网红空间”。这些案例表明，废弃空间并非只能成为危险角落，也能成为文化活力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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